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应行的路我已经行尽了,当守的道我守住了。 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留存。
The good fight, I have finished, should do the road I have done, when his faith I hold on to. From now on, the crown of righteousness has retained for me.

【王喻24小时/09:10】郎中有狐[下]

北方多山,山多林子大。有村名临仙,名不见经传,依山傍水,是难得的风水宝地。山林里常年雾气弥漫,据祖辈说那是仙气所致,山里是有仙人住着的,又说正因为这村子靠山最近,所以叫临仙村。

 

临仙村所在之地地形闭塞,少有外来人,有的都是定期来卖东西的小贩和避难的流民,但几乎没有外人愿意长居在此,嫌无聊甚矣,只有本地人安然自若地待在这儿,不愿外出。

 

但今年来临仙村出了几件奇事,不仅让临仙村的人津津乐道,也成为了别村村人茶余饭后的闲谈话题。一是王大夫家的远房亲戚喻文州。喻文州是某一天早晨十分自然地出现在王大夫家门口,手持扫把清扫落叶。面对临仙村大伙的好奇询问,喻文州笑着回答道他是王杰希家隔了好几代的亲戚,本是书香门第,后因家道中落,便连夜赶至投靠王杰希。大伙听后难免唏嘘感慨一番,而在屋内做早膳的王杰希听到后心里腹诽道喻文州真是撒谎不打草稿,谎话出口成章。

 

有了这等悲凉的家庭背景,不免让临仙村大伙对喻文州产生怜惜之情,加之喻文州待人接物温和有礼,面容清秀,又有着男子的俊俏,笑起来如春风般和煦,着实成了不少人家闺女的梦中情人。

 

王杰希对这些不断上门说媒的媒人们也是挺无奈的,然而变为人形的喻文州也的的确确减轻了他不少担子,上山采药时帮他找到了不少好药草,救治病人时在他旁边打下手,做饭时与他一同择择菜叶子,睡觉时变回白狐方便他抱。

 

王杰希这回是真真切切地认识到,人比动物能干太多。但是不断帮喻文州挡桃花这事也十分气人的。为此他突发奇想要不跟大伙解释说喻文州曾因某些事失去传宗接代的功能,但如果他真那么说的话,估计喻文州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所以现在仍旧是由王杰希不断地出面阻挡热情不减的媒婆攻势,因此甚至获得了冷面大家长的称谓。而临仙村的大伙也对王杰希花样百出的拒绝理由感到新鲜不已,纷纷议论着究竟谁才能获得王大夫这个冷面大家长的认同和喻文州成婚呢。

 

不过也有人猜测,为啥子喻文州出现了,狐狸儿就跑回山林里了,或许是喻文州是狐狸儿变得的也说不定,所以王大夫才不敢答应他人的婚事。然后一些人真的带着符篆啊大蒜啊来王杰希家装作病着的样子看病,结果愣是喻文州对符篆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谣言才止住了。所以说王大夫为何不同意各种关于喻文州的婚事,到现在也是个谜。

 

而说起王大夫啊,临仙村大伙又纷纷说起另一件奇事。

 

一位姓任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来临仙村长住,盖的豪华府邸就在王大夫家的对门。

 

据说是任家独女体弱多病,需要清净的地方休养,任家大家长非常疼爱这个独女,一度想找德高望重的佛庙让独女静养,又因独女不喜食斋饭而苦恼,恰逢任家家丁在采办时听一个小贩说千里外往北走绕山的地方有个临仙村,风水宝地、 碧水青山、清静宜人,传到大家长耳里,大家长利落地买下王杰希家对面的一大块地,建了好大一座府邸,让一众家丁婢女带着千金浩浩荡荡地住下了,也就是说,任家千金实际上是这个府邸最大的主人。

 

事到这儿还没完,某一天任家千金突然发病,正巧家医回乡探亲,这儿距都城又远,手忙脚乱之下家丁们死马当活马医地请来了王大夫给任家千金治病,本来任家是瞧不上这些乡野郎中的,然后王大夫妙手回春竟然治好了任家千金,任家震惊之下连忙对王大夫以宾客之礼相待,还想聘请他为家医,而王大夫淡然拒绝,只说再发病找他便是。从此任家与王大夫密切往来,任家千金更是三番四次亲自到王大夫家诊病,看来是对王大夫生了情愫,但王大夫又如普通病人一样待她,面上也未曾对她笑过,估摸着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这话传啊传,又给叶修听到了,叶修才小茶馆里喝着茶,啧啧说道:“好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瞧,人家王杰希对姑娘一点情都没有,这不就说明人心还系在文州身上么。”

 

“有希望个鬼,小喻你可千万别听老叶胡说,”魏琛神色紧张,“你该回蓝雨了。”

 

一直听着两位前辈胡扯而若有所思的喻文州这时笑了笑,尊敬地对着蓝雨前当家魏琛说,“魏老当家您放心吧,少天自有分寸,蓝雨不会出差乱的。”

 

“屁。”魏琛想起那小子就头疼,“他要靠谱我至于等你出现才退位让贤吗。”

 

喻文州含笑不语,他知道在魏琛的心里,无论几千年过去了,黄少天永远都是那个毛毛躁躁、爱挑事生非的雪豹精。

 

这么个记住自己最初样子的仙,他也有,只是已经不在了。

 

喻文州拿起茶杯,将苦涩的茶水一点一点地慢慢饮尽。

 

之后,叶修魏琛两人和喻文州又聊了好一会儿,这才结账告别。

 

在魏琛骂骂咧咧去付账的时候,叶修问喻文州,“说句老实话,怎样了?”

 

“难说。”喻文州神色复杂,“任家千金,不一般。”

 

“这个王大眼,无论在哪,都那么难搞,”叶修嘀咕着,起身朝魏琛的方向走去,“就交给你了。”

 

喻文州没有走,他静坐片刻,向店家要了一壶酒,结账之后慢慢地拎着酒壶,朝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在太阳将落未落之际,喻文州站在远远的地方,清楚地看到屋里其乐融融的一幕。

 

一男一女对着坐,男的英气,在药碗里研磨着药草,女的柔美,用针线绣着花,平淡如水的温馨感便油然而生。

 

他离开时怎样,他回来时就怎样,只不过男的眉宇间少了一点淡漠之意。

 

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但他却看到了将要发生的未来,过去的一幕幕场景与眼前的发生重叠。

 

喻文州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去,心如石沉大海般徐徐地坠入深渊。

 

 

 


“小姐,喻公子回来了。”伫立在门口的婢女远远地看见迎面走来的喻文州,立即进门通报任家千金。

 

任家千金止住了未完的话,王杰希向外看了眼确认后便飞快地出门,走到喻文州身边,接过他手中的酒壶,低声向喻文州说些什么。

 

任家千金吩咐婢女收好丝布和针线,从窗外看到了王杰希对他人亲切自然的行为,心底很不是滋味,仍微笑着对一同走来的王杰希和喻文州说:“王大夫,我的病就劳烦您了。喻公子,辛苦你去买王大夫制药用的酒了。”

 

“小事而已,”喻文州笑道,“我与杰希情深义重,这些都是我该为他做的。”

 

王杰希眉头皱了一下,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对味呢。

 

“那王大夫,喻公子,小女子先告辞了。”任家千金行礼告别。

 

“任小姐慢走。”王杰希道。

 

“任小姐慢走。”喻文州同样道。

 

任家千金的心有些失落,她原本的设想里,王杰希的回答应该是‘我送你到对门’。

 

但王杰希不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她身后跟着婢女,她家门前的家丁见她过来就立刻迎了上来。

 

然而,她却在身后的门即将合上时,听到了王杰希说的话,对喻文州说的话。

 

他说:“你可以什么都不做,待在我身边就行了。”

 

任家千金停下步伐,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她甚至连回头确认的勇气都没有。难怪王杰希一直对她客气有加,难怪王杰希看她的眼神从来都是淡漠疏离的,原来……

 

她紧咬下唇。

 

那句话,那句话——

 

原来他们两个是那种关系吗!?

 

任家千金呼吸一窒,险些摔倒,婢女急忙扶住她,张嘴就喊:“王……”

 

“不,不要叫他。”任家千金制止了婢女的呼喊,她缓缓站起身,努力平复情绪,“我没事,回去吧。”

 

她挺起脊背,像怒放的梅花,踏着坚定的步伐踏入府邸,头也不回,她告诉自己,这是一场较量。

 

几天下来任家千金对喻文州的注意都不着痕迹,奈何王杰希一直都在喻文州身边,就连买酱油这点小事都要两人一起去,让许多对喻文州暗生情愫的姑娘们望而止步,也让一直想与喻文州单独谈话的任家千金寻不到机会。

 

对此,她那机敏聪慧的贴身婢女在她的示意下,曾故作俏皮地开玩笑道:“王大夫您这样怎么行呢,您让我们这些对喻公子抱有好感的姑娘咋么亲近喻公子啊,您和喻公子也差不多到了成家的年龄了。”

 

这话过于直白,从一个姑娘家口中说出来是不合适的,但无妨,喻文州暂时不在,王杰希不是乱嚼舌根之人,屋内只有他们三人。直白的话换来直白的回答,更能使她明了王杰希对喻文州的心意到底达到何种地步。

 

王杰希闻言抬头望着婢女,眼神暗了下来,那一瞬间婢女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惊出冷汗,不一会儿,王杰希收回视线,边研磨药草边说:“我和他都没有成家的想法,不劳你费心,时候不早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们该回任府了。”

 

王杰希他在下逐客令。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令任家千金和婢女都愣住了,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喻文州在他心里的位置,怕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而他也容不得他人觊觎喻文州。

 

她得体地起身,低声道:“那小女子先告辞了,明日再来拜访。”

 

说完转身离开,直到回到府邸,回到自己闺房内,她才在桌边坐着,对着桌上空空如也的花瓶悄无声息地流泪。

 

“小姐……”婢女无措道。

 

“没事。”她喑哑道。

 

她初开情窦,却不曾想到自己会遇上万般险阻。

 

但,即使如此,她不会放弃的。

 

任家千金擦拭眼泪,在脑中思索着如何单独与喻文州见面。

 

而另一边的王杰希也无法安心入眠,夜班三更时静悄悄地起身,借着月光凝视喻文州毛茸茸的狐身,轻叹一口气,低身说:“你若是一直这样,该多好。”

 

那他就不会有失去的不安。

 

但是,真的仅仅是这样吗?他很清楚,一个人不会无所求地陪在另一个人的身边,更何况喻文州不是人,是仙,拥有许多人不能有的东西,他所能给喻文州的东西,譬如陪伴,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看过来看望喻文州的蓝雨一众,即使各有不足,也足以抵得上一个他,那么……

 

你是为了什么,才愿意和我在一起呢?

 

如果不寻找答案,恐怕这种不安会一直藏匿于他心中,但寻找答案,除却他问喻文州答,他只能在与喻文州的相处中漫漫长长地寻觅收集喻文州不经意间泄露出的答案。

 

这家伙真能折腾我啊。王杰希郁闷地看着熟睡的喻文州。

 

王杰希极轻地摸了摸喻文州的脑袋,以不弄醒喻文州的姿态抱住他,继续入睡。

 

喻文州的耳朵,轻微地动了动。

 

 

 


第二日,任家千金用过早膳后起身准备去对面王杰希家领药时,家丁却领着药包出现在她面前。

 

任家千金蹙眉,“我不是吩咐过,每日的药我亲自去取吗?”

 

听出她声音中的愠怒,家丁恐慌地回道:“小姐,这药是王大夫亲自送来的,他请奴婢转告小姐,以后不必每天都来他屋里诊病,小姐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需复诊时他会亲自拜访。”

 

“王大夫还说了什么?”任家千金问着,声音有些颤抖。

 

“他还说男女授受不亲,还得避险,免得邻人说三道四。”

 

任家千金忍住眼里即将掉落的泪,转身一步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任家千金的贴身婢女叹气,对家丁说,“先把这药汤煲的。”

 

家丁连声应好,往厨房匆匆走去。

 

任家千金的贴身婢女随即也进入房内,关上门。

 

“小姐。”婢女站在任家千金身后。

 

“落梅。”任家千金极力压抑着心口的痛,沉静道。

 

“奴婢在。”落梅应道。

 

“派人观望王大夫家,当王大夫有事远出时,立即告知我。”

 

“是,小姐。”落梅立即离开去张罗此事。

 

任家上下众志成城,很快,王大夫因隔了一个山的太和村大夫得了怪病而出诊,最快也只能在明天赶回来,消息被任家千金得知,消息传到任家千金时,王杰希正嘱咐喻文州。

 

“若是饿了就去馆子点个白斩鸡吃,我已经跟铁匠刘说好了。吃完赶紧回家,别在外面逗留太久。”

 

“好。”喻文州笑眯眯地应允道。

 

“后院的药田你早中晚去浇浇水就行了,我洒了点特制药粉。”

 

“好。”

 

“要是说媒的又找上门,你一定要说婚姻大事定由表兄做主,可不要随便就应和。”

 

“好。”

 

“任家小姐的那婢女俏丽多姿,你去娶她怎样?”

 

“好……才怪。”喻文州呵呵。

 

“记好了。”王杰希深深地怀疑对方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了,睁着大小眼严肃地说。

 

“嗯,你快去吧。”喻文州端正了下态度,显出自己有认真听的样子,“早点回来,路上小心。”

 

“嗯。”王杰希说,“我很快就回来。”

 

王杰希坐上了在旁边等候已久的牛车,牛在赶牛人的指使下慢悠悠地迈着步伐离开。王杰希的目光一直流连在门边的喻文州。

 

喻文州也回望着,直到王杰希随着牛车一同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收起目光,想着只不过离开一天而已,弄得跟生死离别似的,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他看向对面站在门前的任家千金。

 

“喻公子,我们谈谈。”任家千金说。

 

“……”喻文州回以温和的笑容,“任小姐,请。”

 

 

 


“请坐,我去沏茶。”喻文州礼貌地说着,转身进了厨房。

 

任家千金屏退了婢女,婢女离开关上门后,她依言坐下,看着喻文州端着沏好的茶递给她。

 

“喻公子,你和王大夫是否两情相悦?”任家千金品了一下茶,茶水不温不凉,口感尚佳。她放下茶杯,开门见山地问。

 

“我以为已经很明显了,”喻文州同样品了口茶,微笑道,“我和他的关系。”

 

“喻公子对王大夫怀的真的是……男女之情……?”任家千金喃喃道。

 

“不是。”喻文州说。

 

任家千金的视线从茶杯转到喻文州的脸上,喻文州没有回避,目光清澈,语气平静。

 

“我对他怀的情感,无法用言语描述,词穷尽、哪怕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字为之匹配。”

 

任家千金咬唇,想不到喻公子对王大夫用情至深,那……

 

“王大夫也是?”

 

喻文州低头望着茶杯,隐藏自己的神情,说出任家千金意料之外的话,“不。”

 

“不?”任家千金瞪大眼睛,“王大夫明明对你……”

 

他明明对你说了那样的话,他明明为你做了那么多用心的事,他明明对你满心怜爱、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能感受到他对你的真情,你竟然怀疑他对你的情意!?

 

任家千金险些失控,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喝了口茶,手指轻微颤抖着却极力压抑。

 

“如果,你比我更早遇上他,或许现在,陪在他身侧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了。”喻文州抬起头看任家千金怔怔的神情。

 

“说到底,我只是先于你一步,在恰当的时间,恰到好处地给予他最需要的陪伴。”

 

“我一直在等着他给我的答复,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所以,任小姐不妨与我来一场赌局。”

 

喻文州笑意温和,眼神却异常坚定。

 

“任小姐赢了我,我便会离开他。”

 

“如何?”

 

喻文州目送任家千金离开后,叹了口气,拿出一个新杯再倒上茶水,平静地说:“苏姑娘,戏可好听?”

 

“尚可。”一道温婉清丽的声音凭空冒出。

 

接着,一只躲在屋檐下的百灵鸟飞了进屋,落在长凳的瞬间便变成了一个有着倾城之颜的妙龄女子,她笑盈盈地道了谢,抿了一口茶。

 

“凡人怎么会悟得透仙家的情感呢,那情……可是跨越了千年之久。”她看着紧闭的门,意有所指道。

 

“苏姑娘来不仅是为了此事吧。”

 

“你知道的呀,喻当家,云秀可是出了名的爱看这仙与人的爱恨情仇呢。”苏沐橙笑道。

 

……少天这个千里嘴。喻文州内心扶额。

 

“我来是叶修哥吩咐的。他让我转告你,有些仙还不死心,天界上又争议那件事了,”苏沐橙收起笑容,严肃地说,“已经压不住了。”

 

“好,我知道了。”喻文州面容冷静地说。

 

“……”苏沐橙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那先告辞了,喻当家。”

 

“苏姑娘慢走。”喻文州轻轻颔首。

 

苏沐橙起身变回百灵鸟,飞出窗外,消失在月光下。

 

夜色如墨,月亮闪烁着清冷的光。

 

 

 


任家千金赤裸着身体浸在热水中,思绪却始终停留在王大夫家的对话中。

 

听了喻文州的话,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此话当真?”

 

“我一向说到做到。”

 

任家千金低头沉思,片刻后,她笑了,说道:“其实,即使我不跟喻公子打这个赌,照样也能得到他。”

 

“哦?”

 

“且不论喻公子与王大夫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王大夫有断袖之癖这事若是穿了出去,于他不利,想必喻公子也很清楚,即使现在无人看出,纸包不住火,一直这样下去,谁都明了你们的关系,而你们对外称你们是表兄弟,断袖加乱伦,王大夫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任家千金看着喻文州,“喻公子对王大夫情深至此,定不会忍心让王大夫身败名裂的。”

 

“呵呵,”喻文州轻笑了一声,“你觉得他是会在意世俗眼光的人吗?”

 

任家千金的脸色瞬间变了。

 

“但我确实是不忍心。”喻文州的视线越过她的脸,落在她身后的某一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带着含义不明的笑容,“所以我才想跟任小姐打赌,让我彻底死了这条心。”

 

“你我都是聪明人,有些东西,我不说出来任小姐也了然于心。”

 

她看了喻文州许久,最后轻声说:“好,我答应你。”

 

无论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我都要……赢这场赌。

 

门突然被敲响。

 

任家千金一惊,思绪回笼,出声问道:“谁?”

 

“奴婢落梅,伺候小姐更衣。”

 

任家千金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在水中待了很久,水的温度开始透着凉意。

 

“落梅,进来吧。”

 

“是。”

 

王杰希回来的要比预想中的要晚,喻文州再次见到他时已经是三天后的晚上。

 

“老李的病不好治,调配了好几次药方才稳定了病情,抱歉。”王杰希对喻文州认真道。

 

“这些天辛苦了,我去弄热水给你洗澡,厨房还有热食,你拿出来吃吧。”喻文州看着王杰希风尘仆仆的样子,摇摇头说。

 

“你做的?”王杰希一愣,喻文州翩翩公子的形象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沾柴米油盐的样子。

 

“不然呢。”喻文州含笑道,走进柴房给王杰希烧水去。

 

王杰希很快镇定自若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从厨房端出几碟家常小菜,饭也还热乎着,他吃了几口,发现味道不错,就是……

 

“味道淡了。”王杰希说。

 

“我下厨可是很难得的,你竟然还嫌这嫌那的。”喻文州出来刚巧听到这句话,挑眉道。

 

“看出来了,”王杰希拆穿他,“你一副什么粗活都不会做的文人形象就是为了迷惑我,好让我不给你家务活干是吧。”

 

“我有扫地。”喻文州反驳。

 

“你对我不诚恳。”王杰希指责。

 

“很诚恳了好吗,每次都陪你上山寻药。”喻文州不服。

 

“不够,下次膳食你来做。”

 

“不行,你刚还说我做淡了味道。”

 

“多练就行了。”

 

“不……”

 

……

 

然而,第二天早晨王杰希在床上看着旁边睡得香甜的白毛团子,最终认命地爬起来做早膳。

 

王杰希边打着呵欠边煮粥,突然听见远处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他皱了皱眉,担心喻文州会不会被吵醒,刚想转身回房看一眼,却发现喻文州倚在厨房门口,眸光清亮,看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二壮结婚了,新娘是隔壁村的小茵。”喻文州说。

 

“嗯。”王杰希对这事不感兴趣,也没多想,但是喻文州接下来的一席话却让他不得不多想。

 

“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好姑娘成婚了。”

 

王杰希手一抖,差点把一罐盐给全洒进锅里。他抿唇,冷静地问道:“什么意思?”

 

“你是人,肉身凡胎,终要繁衍后代的。我是仙,不老不死,不能与凡人成婚,即使能陪你这一世,也不能为你孕育一儿一女。”喻文州平静地说道,“所以,我想……”

 

“你什么都不用想,”王杰希截了他的话头,用小匙子洒了点盐在粥里,“我说过,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行了。”

 

他拿着汤勺搅拌着粥,语速不急不缓,“我这个人,比较念旧,以前没有过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去想,一旦有的话,我希望能拥有一辈子。就好比有一个石头是我的,即使别人拿着一颗价值连城的玉石跟我换我手中的石头,我也不要。”

 

王杰希把粥均分成两个碗里,端起盘子转身朝着喻文州的方向走去,“走吧,吃早膳。”

 

喻文州低头轻笑,“原来我是石头吗?”

 

“不,”王杰希站在他面前,望着他,低声说,“你是稀世珍宝。”

 

说完便走到桌子前摆好碗筷。

 

喻文州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满是柔和的笑意,眼中的温情溢出。

 

“稀世珍宝今天中午想吃醋溜鱼。”他慢悠悠地走过来坐,说道。

“好。”王杰希对于自己会做的美食总是毫不吝惜地出手,而且前三天他都把喻文州孤零零地撇在这儿,心里怪愧疚的。

 

“稀世珍宝还想要……”喻文州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伴随着声声呐喊:“王大夫、王大夫,小姐她、小姐她出事了!”

 

王杰希立刻放下勺子进房间,拿着药箱走出门是,转头对喻文州说:“我去看下,你继续吃。”

嗯。喻文州把刚放下的勺子重新拿了起来,望着王杰希推开大门离去的背影,眼里的温度逐渐消失。

 

 

 


王杰希一边跟着家丁快步行走,一边迅速问话:“任小姐近来有按时服药吗?”

 

“有。小姐有按你的嘱咐一日服两次药。”

 

“任小姐近日吃的膳食可否有忌口的?”

 

“没有。都是小姐常吃的菜。”

 

王杰希走进任家千金的房间内,任家千金躺在床上,眉头紧锁,脸色惨白,他立即坐在早已准备好的椅子上,指尖搭上任家千金的手腕上把脉。

 

本应平稳的脉象变回了初次他为她把脉时感受到的缭乱。

 

旧疾复发并不少见,但复发得如此异常,饶是连王杰希也猜不透原因。

 

但他依旧沉稳,先吩咐家丁暂且停止任家千金先前服的药方。开了几张新的药方,稳住任家千金的病情是当务之急,他这样说着,叫家丁连忙备好新药方上的药材,他亲自熬药,以防出什么差错。

 

但任家千金喝了药反而不见好,病情反复无常,一直折腾来折腾去,王杰希与任家大伙们忙得连午饭也无暇顾及,待到任家千金病情稳定,王杰希回到家时,天已经披星戴月了。

 

“热水备好了,快去洗吧。”喻文州看王杰希满脸疲惫,轻声道。

 

“嗯。”王杰希放下药箱,想起来早上的对话,说道:“醋溜鱼……”

 

“以后做也不迟,我已经吃了,你洗好再吃,我去把饭菜热一下。”

 

喻文州见王杰希定住步子便推着他去浴房,瞧他进去才转身走进不远处的厨房。

 

洗好了澡吃好了饭,一天辛劳本该就此结束,但王杰希从一个木箱抱出一堆破旧书卷,点灯在桌上细细翻看。

 

喻文州已经变回狐狸了,趴伏在床上用细长的眼瞅着王杰希,“你不睡吗?”

 

“我找些东西,你先睡吧。”

 

喻文州望着王杰希好一会儿,闭目而睡。

 

天微亮时,床上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后,屋里又归于寂静。

 

等绵长的呼吸声出自王杰希口中后,狐狸睁开了眼,脑袋极慢极慢地向上拱,来到王杰希的脸颊旁。

 

喻文州轻轻地舔了舔王杰希的唇。

 

 

 


清晨,王杰希和喻文州从山上回来,把采来的药分门别类后,整齐地摆在屋顶上。

 

王杰希带上药箱准备去对门的任府,喻文州这时问:“需要我帮忙吗?”

 

任家家丁恭恭敬敬地在门口等着,王杰希略作思索,说:“不用了,今天林嫂和豆腐家老四过来拿药,药放在第三个柜里,写着他们的名儿,你记得交给他们就行了。”

 

嗯。喻文州颔首。

 

他转身准备进入屋里时,王杰希叫住了他,“文州。”

 

喻文州转过身,看着面容沉稳的王杰希。

 

“最近忙了点,等过去了,给你做醋溜鱼和白斩鸡。”他低声说道。

 

犒劳我吗?喻文州笑了笑,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

 

“好。”

 

王杰希这才随着任家千金走进任府。

 

从那次早晨算起,任家千金已经足足病了十来天,一直低烧不退,病情时好时坏,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王杰希心知肚明,再这样下去,即使病治好了,身体也因撑不住而先垮掉的。他严格把关任家千金的膳食,每天都在原先药方的基础上增添一点变化。

 

但任家千金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

 

王杰希越来越忙了,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任府里,但不管怎样每晚必定回家休息,好几次都推拒任家家丁在任府留宿的提议。

 

“就在对门,有事找我。”

 

是夜,王杰希埋首书中,瞧见一个药草的特性,思索片刻,用毛笔在药草的名字上勾勒出一个圈,余光扫向床时,发现喻文州没有睡,以人形的姿态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夜景,不由得皱眉。

 

“怎么还没睡?”

 

喻文州依旧望着窗外,淡淡地说:“人来了。”

 

一阵阵急促却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显然是来人怕吵醒入睡的邻里,又因为事情紧急才会敲得这么轻,又这么急。

 

王杰希走去开门,敲门的正是任家家丁,他对王杰希低语两句便匆匆退开了。

 

王杰希脸色沉了下来,他步伐极快地走回卧室来到卧在床头的喻文州面前,喻文州抬眼看他,他本想说一些话,却忽的心念一动,低头在喻文州额前匆匆落下一吻。

 

“别等我,睡吧,我出去下。”

 

不等喻文州回应,便拿起药箱离开卧室,走出客厅关上大门。

 

喻文州目光回到窗外,注视着灯火通明的任府下隐约晃动的两个黑影,身体由始至终都没有动弹一下。

 

他想,或许,他再也吃不到王杰希做的醋溜鱼和白斩鸡了。

 

王杰希很冷静,即使任家千金的病情已经进一步恶化了。他一丝不苟地用尽毕生所学救治任家千金,药汤喂进任家千金口中后,由婢女服侍她泡药澡、贴药膏,通过这种方式治疗,任家千金惨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些许血色。

 

凉凉的日光从远山的边缘冒出头,带来一丝清醒的冷空气,王杰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因一夜未睡而红肿的双眼淡漠地看了任家千金一眼,留给守在任家千金身边的贴身婢女一句话,走到任家客厅时再也无法抵挡疲惫的侵袭,在桌上陷入沉睡。

 

所有物像影影绰绰的,随后又一片空白,王杰希睁开酸涩的眼睛,发现喻文州站在任家千金的床边,温和的眼神中带着疏离,带着仙对人的悲悯,他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头。

 

任家千金原本惨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紧蹙的蛾眉舒展,整个人宛如枯萎的桃花时光倒流后重新绽放她最美的时刻。

 

但喻文州连一点余光都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做完这些后,喻文州转头看向他走向他,脸上有着柔和的笑意,目光暖人心扉,瞬间融化了周身散发的清冷气息。

 

他来到王杰希的面前,带着春雨般缱绻的气息。

 

王杰希扯着干涩的嗓子,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喻文州缓缓地俯下身,轻柔地在他嘴唇上落下一吻。

 

然后,喻文州微笑地在他面前,化成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巨大的恐慌淹没了王杰希,他奋力挣脱无形的束缚,手拼命地往前一抓,嘴里呼喊着喻文州的名字。

 

“不!”王杰希猛地睁眼。

 

一只纤细的手没来得及退开,便被王杰希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一时间两人都反应不过来。

 

“王大夫您醒了?”任家千金柔声问。

 

这些时日她一直处于半昏睡半醒的状态,今日一起来奇异地感觉浑身舒畅,起身洗漱后走出去一看,她的贴身婢女正在客厅唤醒沉沉睡去的王杰希,她轻声制止了落梅,命人把王杰希安置在这间客房,她在旁照料。

 

想不到王大夫一醒来便……任家千金红着脸注视着发怔的王杰希。

 

王杰希想起了一切,他反手握住任家千金的手腕一把脉,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放开任家千金的手,急切地起身下床,鞋也来不及穿好便飞奔出去。

 

“王大夫?怎么了?”任家千金不解地连忙跟随。

 

王杰希不顾任何人的呼喊,离开任府回到自家院子,推开大门的刹那间,心一瞬坠入深渊。

 

屋内,一张纸随着空气的流动,悠悠地从桌子飘落带长椅上。

 

那个往日他一回来就笑吟吟地走出来迎接他的白衣男子,没有出现。

 

王杰希竭尽全力地克制冲动,一步步地走到桌前,弯腰拾起那张薄薄的仿佛一触即破的纸张,手轻微地抖着。

 

他翻开一看,喻文州像是与他唠嗑家常地写道:

「早膳我用温水炖着,回来就赶紧吃吧,吃完好好休息。」

 

「后院的药园我帮你收拾好了,你不放心睡醒了再去看看。」

 

「屋顶的药材我帮你收进药柜里了。」

 

最后以稀松平常的语势写道:

 

「我走了,你多保重身体。」

 

王杰希的目光定在那张纸上的最后一行,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每个字的含义他都懂,连在一起却让他感觉到天塌地陷般的混乱。

 

任家千金赶来这里,她慢慢地走近,却在即将跨入门口的时候,无法克制地颤抖。王杰希仿佛融入屋子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得如同固定的石像一般,浓郁的绝望气息弥漫着整个屋子,任家千金看不到王杰希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股气息,直叫她颤栗不已。

 

在几乎凝固的漫长的时间里,他动了。

 

王杰希手轻微地动了一下,缓缓地把纸折叠起来,角角边边仔仔细细地对折,折成一张小小的放在手心上的纸团。

 

他紧紧地握住那张棱角分明的纸团,坐在长椅上,另一只手遮覆在眼前,头低垂着,仿佛沉重得抬不起来。

 

一副疲惫不堪到极致的模样。

 

“王大夫……”

 

“你是故意的。”王杰希的声音极其冷静,透着彻骨的寒意。

 

任家千金呼吸一窒。

 

“刚开始你昏迷,我没有多加注意。”

 

“你的婢女怀揣着的药粉正是你平时喝的药汤的克星,她把药粉倒在水井里,谁喝都没有影响,唯独对你是致命的。”

 

“我打算揭发他,但她一个目不识丁的婢女,为什么懂这些。”

 

“且她对你忠心耿耿,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她的所有举动都真心实意地为你着想。”

 

“既然为你着想,也是你一个人的贴身婢女,那么,就是你吩咐她做的。”

 

“你想要干什么,我现在知道了,不要想着故技重施,以后你想怎样,请自便,反正命不是我的。”

 

王杰希放下手,抬眼看她,如同望着死物。

 

“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家。”

 

他毫不留情面地关上门。

 

任家千金手脚冰凉,心如坠冰窖,她想辩解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被王杰希拒之于门之外。

 

任家千金站在合上的大门前,泪如雨下。

 

在幽黑的屋子里,王杰希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空荡荡的卧室里,垮着肩膀,累极地倒在床上,用尽力气似的,深深地呼吸着充满喻文州气息的空气,闭着眼,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临仙村大伙们都知道,王大夫病了。

 

尽管王大夫像往常一样上山采药,下山制药,出诊给人看病,回家三餐不落地吃,过着平凡而风平浪静的生活。

 

但王大夫却日渐消瘦,连天天见面的临仙村大伙都看得出来,不仅如此,王大夫眼底青灰的圈一日日地厚重起来,面无表情,仿佛失去了一切的情绪。

 

自从王大夫身旁少了那一袭白衣的身影,临仙村的大伙们再也无人见过王大夫的笑。

 

路经王大夫家的人们说,好几次都能看见,王大夫坐在自家树下的石椅上,自己下着棋子,对面无人,形影相吊。

 

王大夫家的邻居也说,半夜如厕的时候,王大夫家的灯时常灭了又燃,燃了又灭。第二天早晨出门,王大夫往山上已经走得老远了。

 

前天被王大夫治好病的丁四嫂说,瞧病的时候,王大夫手往后一摆,媳妇问要什么,他就愣神了好久,最后说我自己来。

 

谁也没见过王大夫如此失常的模样,尽管他的举动看起来一切如常。

 

临仙村的大伙们好像都明白了什么,即使他们没有亲眼见着。

 

有人惊,有人疑,而大多姑娘们则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到最后,临仙村的大伙们却是自个儿想通透了,没有一个人说王大夫的不是。临仙村的大伙们明显是帮亲不帮理的,在他们看来,事情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于是他们日复一日地担忧着王大夫,尤其看着王大夫长大的老一辈,心疼得仿佛自个儿子受情伤一样,埋怨着喻公子,认为喻公子不应该抛弃王大夫。

 

但是,当他们中间有人亲眼所见王大夫拒见任家千金且不留情面时,临仙村的大伙们再想想之前的流言,纷纷认为是任家千金逼走了喻公子。

 

他们开始不待见任家千金及其下人们。

 

这倒不至于让任家人的处境艰难起来,恰逢任家老爷外出经商归来看望掌上明珠,闻知闺女顽疾痊愈,大为惊喜,准备将任家千金接回本家住,任府很快将空置在临仙村。

 

在任家人离开临仙村的前一天,任家千金带着婢女落梅,再次站在王大夫家的门前。

 

“请回吧,任小姐。”王杰希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难道王大夫不想知道,喻公子离开的真正原因吗?”任家千金平静地问了一句话。

 

片刻的沉寂后,大门吱呀一响,王杰希打开门,眸光闪烁。

 

他说:“进来。”

 

任家千金进来坐下后没有废话,单刀直入地讲述那天王杰希离开后她和喻文州的对话以及后面发生的事,她一边慢慢叙述着,一边抬眼望着王杰希。

 

他消瘦了很多,脸颊已经些微地陷了下去,眼底青灰很重,一看就是为情所苦,他的神色十分平静,心底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只有本人清楚,她深深地将他落魄的容颜记在心里,知道自己再不会有与他面对面的机会了。

 

王杰希听完后,过了好半晌,说道:“他故意的。”

 

他知道喻文州,他了解喻文州,他知道喻文州善于运用自己的优势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了解喻文州善于运用他人的劣势实现自己的目的。

 

在那场赌约里,喻文州想要的结果就是输,他的目的根本不在于赢。

 

任家千金点头:“是的,喻公子说他不忍心,所以想要找个理由离开你。”

 

她起身告辞,王杰希忽的开口说:“你没有告诉我,他离开的真正理由。”

 

任家千金顿了顿,迟疑艰涩地问了一个问题:“王大夫,如果当初,先遇上你的人是我,先陪伴你的人是我,你会,像爱上他那样爱上我吗?”

 

她低声笑了笑,假设在现实中其实毫无意义,该发生的发生了,该错过的错过了,天道轮回便是在讲述简单的道理。任家千金注视着王杰希,尽量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

 

“真那么想知道的话,去找喻公子本人问清楚岂不是更好么,王大夫。”

 

说完,她没有丝毫犹豫,抽刀断水般转身离开,婢女紧跟在她身后。

 

王杰希看着任家千金离开的背影,内心一阵翻腾,耳边回响着任家千金的话语。

 

「如果当初,先遇上你的人是我,先陪伴你的人是我,你会,像爱上他那样爱上我吗?」

 

你就是因为这个问题离开我的吗?

 

王杰希发现,他回答不上来。

 

但,那是个如果,现在是现在,过去是过去,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当初先遇上他的是喻文州,先陪伴他的是喻文州。

 

因为只是喻文州,所以他爱他。

 

王杰希趴伏在冰冷的桌子上,很想对喻文州这样说。

 

任家一家子人离开了了。他们浩浩荡荡地来,浩浩荡荡地走,只留下一间空荡荡的府邸在临仙村。

 

以及,一纸契文。它被王杰希好好地保管起来。任家家丁递给他说:“老爷让我替他向您道一声谢,治好了他的掌上明珠,小姐病好了,这宅子于老爷而言也无用了,他希望王大夫您能笑纳。”

 

王杰希沉默地收下了。

 

与此同时,他开始打点出行的包袱。他想见喻文州,想得不能自已。

 

过去无法改变,未来却可以。他想紧紧抓住那颗石头,独属于他的稀世珍宝。

 

人一旦找到希望,精神都会好点,虽然外貌上没有变。王杰希找上叶修的时候,叶修细细瞧着他说:“精神好点了嘛,气色不错,怎么,想通了?”

 

王杰希点头,“我想找喻文州。”

 

“所以你来找我帮你找个大夫看着村子?”叶修凉凉地问。

 

“嗯。”

 

“成,没问题。”

 

叶修也不废话,大手一挥,行动迅速地给他领来了两个年轻后生,说这俩是医术精湛的人才。

王杰希不放心,问了几个刁钻的疑难杂症的解法,两人竟清晰无误地把治疗的过程步骤详细地说出来。

 

于是王杰希安心地把他们放置在自己家,罗列出临仙村村里人常患的病,和现需治疗的几位乡亲的病,告诉他们,药房里的药材随便用,不仅药房,家里的任何东西也是。

 

两人皆乖巧地点头。

 

王杰希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两人看他的眼神带着类似于敬仰的情感。可他们素不相识,这种情感从何而来,再想想他俩是叶修找来的人,王杰希明白了。

 

在他离开的那天,临仙村全村人都来为王杰希送行。大伙都特高兴,觉得王大夫恢复回原来神采奕奕的样子,虽然脸上表现不出什么,依旧是沉稳样儿,但反正大伙就有这么一种感觉,甚至有人还喊出“王大夫你要是找不回喻公子就别回来了”的话。

 

“是嘞是嘞,咱们都把他当成咱临仙村的人嘞。”

 

“没了他咱家闺女可难过了。”

 

“王大夫可要找着喻公子哇,大伙都想他呢。”

 

村人纷纷附和着。

 

王杰希看着他们憨厚老实的面孔,露出了自喻文州离开他后的第一个笑容。

 

他郑重地说:“谢谢各位,我上路了。”

 

“慢走啊王大夫”、“路上小心”、“等你回来”等暖融融的话语不断响彻村子,临仙村的大伙们挥着手,对王杰希送出祝福。

 

带上祝福,王杰希踏上遥遥无期的路途。

 

 

 


都城是什么样子的,王杰希从不知道。他没有出过村,又不轻信他人之言,所以对都城持着谜一样的感受。

 

而今,他站在都城的街道上,闻到了油烟味与汗味,胭脂味与香包味的混杂。

 

富丽堂皇,华贵奢侈,繁荣昌盛,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不绝的叫卖声和周围装饰豪华的店面烘托出的都城给人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王杰希走在人群中,神色平静,眼底的青灰淡了点,路人瞧着他以为是大病初愈,衣服古朴,却一点都不像第一次来京城的乡下人,倒是像个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

 

连他也说不清自己的这份镇定从何而来,明明外面世界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陌生而崭新的。

 

他走走停停,看了塑糖人制作糖人几个时辰,听了茶水铺子里说书人谈关羽纪事几段,围观了异国人吹笛控蛇的表演,不急不躁,闲散路人似的,只要引他好奇的都驻足观望。

 

经过一家装饰精致的店面时,里面飘出的药草味让王杰希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店名,这一眼,他的脚顿时止住了。

 

大大的飘逸字样的“中草堂”,右下角刻着小小的名号“微草”。

 

微草。

 

「要不是你是微草的我就带你去蓝雨了。」

 

言犹在耳。

 

王杰希只犹豫了一瞬,便大步流星迈进中草堂里。他走到像是管铺子的人面前,说:“我想找你们微草当家。”

 

谁啊这是?中草堂分店店主车前子瞧着这位一身衣着朴素、面容俊朗的人,就是天生异象,眼睛一大一小的。车前子琢磨着来人的身份,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微草代理当家很久以前交代的一句话,连忙又瞧了两眼面前的人,然后命令店里帮手去招待王杰希,自己赶紧进入内室找中草堂堂主天南星,幸好天南星今天来分店视察。

 

天南星听后也是大为震惊,隔得远远的确认了王杰希一番,于是飞鸽传书至微草代理当家林杰手里,熟料鸽子不一会儿便回来了。

 

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道:「片刻将至。」


这个片刻,真的就只是片刻。一个穿着翠绿长衫、面带亲切笑容的男子走进中草堂,天南星和车前子连忙低声恭敬道:“林老。”

 

“不必多礼。”林杰温和道,“他人现在在哪?”

 

天南星随即领着林杰至候客厅,待林杰进去后关好门,转身对车前子说:“莫要人打扰这里。”

 

车前子领命后吩咐下去。

 

林杰踏入候客厅便一眼看见了一位褐衣男子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即使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也处之泰然,不卑不亢地注视着他。

 

果然,即使变回凡人也无法磨灭他成仙时烙印在骨子里的气质,不愧是王杰希,不愧是他的徒弟。林杰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王杰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奇异地发觉自己对眼前的人生出一股莫名的亲切感。他不自觉地探究起对方来,内心谨慎地分析这种亲切感的来源。

对方自称林杰,是微草代理当家。代理,王杰希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却没有多问,做人还是要知方寸的。林杰与他客套了一番后突然叹口气道:“算了,这样子对话感觉怪别扭的。”

 

王杰希也真心实意地这样觉得。

 

“杰希,我就这样称呼你了,叶神已经跟我大致谈了你的情况,”林杰温柔地注视着他,“你大概猜出自己的前世了吧。”

 

王杰希点头。

 

他的前世,很大可能是与微草关联很深、与喻文州、叶修熟识的仙人。

 

“说实话,这是你第一次找上我们微草呢,”林杰笑道,“是需要帮忙吗?”

 

“嗯。我想找喻文州。”王杰希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恳切,“我听过黄少天提起微草,喻文州在蓝雨又是当家的地位,所以,我想你应该认识喻文州,知道喻文州在哪。”

 

林杰看着他,道:“你又一定知道我会告诉你喻文州的所在地?”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王杰希沉默了会儿,“我第一次进城,对所有事都非常陌生,但对微草,却有的只是熟悉,对你更是感觉亲切。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我也希望你能回到微草,”林杰看向他的眼神中隐隐带着失落,“我一直想亲口问你,为什么不愿成仙呢?”

 

王杰希略微思索了后,认真道:“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无需为了探究过去而改变尝试新的新生活。”

 

“那么,你找喻文州是为了什么?”林杰问。

 

“带他回家。”

 

“然后呢?”

 

“然后,”王杰希怔了一下,“当然是一直生活在一起。”

 

“不理会世俗的目光?”

 

“嗯。”

 

林杰垂眸笑了,“果然都没变呢,还是那样的脾性,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你看你现在,眼圈乌青乌青的,一副被小狐狸勾了魂的样儿,茶饭不思的神色像极了当年小狐狸离家出走时候的模样。”

 

王杰希噎了一下,想着喻文州竟然还重蹈覆辙了,着实可气,跑了一次还要跑第二次。

 

“行吧。”林杰起身,微笑着说,“送佛送到西,蓝雨在的广州离这儿太远了,我叫小别送你一程吧。”

 

不,这份人情也欠得太大了,王杰希正想着措辞推拒,林杰出去后不一会儿便带来了个穿着青绿色短衣的青年,看着高高瘦瘦的,是个身体结实的小伙子。

 

“小别,叫人。”林杰说道。

 

“您好,我叫刘小别。”青年别扭地说着,抬头瞄了王杰希一眼又迅速地移开视线。

 

你好,我叫王杰希。王杰希礼貌性地回应后,对着林杰正要开口时推拒时,林杰仿佛看穿他心思似的说道:“不必觉得你欠了我们人情,事实上正相反,你一直无拘无束,是我给你承担了微草这个重担,是你带着微草崛起的。我欠你欠得太多了,无论怎样,至少这一次让我们微草好好帮你一次吧。”

王杰希望着这个眉目亲和的男子,深深地点头说:“谢谢。”

 

随后王杰希跟着刘小别离开了中草堂,走到京杭大运河的码头边。一路上刘小别都走得束手束脚,神色复杂地偷瞄王杰希,王杰希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神色平静,步履平稳。到达目的地后,刘小别指着远处的一艘渡船,让王杰希先上去,他跑去跟几位站岗的官兵交涉一番,这才上了船,拿起竹篙撑船。

 

一路无话。王杰希吃了几口林杰临行前赠他的一盒糕点,食不下咽,他收好糕点盒子到包袱里,注视着天边垂暮的孤阳,一点点没入河的尽头,像是一根火烛燃烧殆尽后融入黑夜。

 

了无声息的寂静总是特别容易让人想起一些难以割舍的事,王杰希出神地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点,河的两岸万家灯火,他游离在人间温暖之外,感受着冷风吹尽骨子里的峭寒。

 

他想着喻文州,想着他们大半年相处的点点滴滴,想得呼吸都带着痛。

 

夜色茫茫,连王杰希也说不上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潺潺的水声渐渐消失。

 

半睡半醒间,王杰希隐约听见了有人在问他话。

 

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声音有点嘶哑,说:“抱歉,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一直挺立着的背影动了动,王杰希清楚地看到,刘小别周遭的仙气忽然浓厚起来,包裹住整个船身。刘小别放下竹篙,转过身,拘束地看着他问:“您……为什么不愿成仙?”

 

这是第几次回答这个问题了,叶修问过,林杰问过,喻文州……也问过,难道他不应该这样回答吗,王杰希扣心自问,但依旧把本来的答案原封不动地说出来:“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无需为了探究过去而改变尝试新的新生活。”

 

是吗。刘小别沉默了,他随便地坐了下来,望着河的远方。

 

王杰希在沉静的空档里,忍不住想要出声提醒注意船行的方向,却突然发现,船并不是浮在水上,而是浮在云上。

 

说不震惊那是假的,他在那震惊过后恢复了沉稳的面容,将目光放在了船的下方。万家灯火被船抛在遥远的地面,汇集成一条由灯火凝聚的星河,流向了四面八方。他抬头,星与月仍在天的顶端,虽触手仍不可得,但依稀有了相近的好感,月光散发着柔和之意 ,星光亮如焰火。

 

无与伦比的奇特经历,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王杰希目不转睛,心想这样美好的景象却不能与喻文州共赏,一股酸麻涌上心口。他勉强按捺下心神,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刘小别,看见刘小别毫无欣赏的神色,仿佛对此习以为常。

 

这片,对凡人来说千年一遇的奇观,对仙人却是司空见惯的景象吗?

 

他好像,悟到了什么。

 

 

 


第二天中午,船停靠在码头边,刘小别站在船上,对站在岸上的王杰希详细说明了蓝雨蓝溪阁的地址,又给他一个镶有微草字样的玉牌,说是林老交代的。王杰希看着刘小别,郑重地道谢。

 

“不用道谢。”刘小别不自在地说,“这玉牌本来就是你的。”

 

这话不由得让王杰希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牌,晶莹剔透,洁白无瑕,摸起来有种温润的质感。他将玉牌收好并与青年告别后,心里念着刘小别所讲的地址,一阵复杂的东绕西行后,一座高耸的楼阁出现在王杰希眼前,牌匾上中规中矩地刻上“蓝溪阁”三字。

 

王杰希望着这座楼阁,世上建三层楼本就少有,蓝溪阁建了四层楼,更是稀罕,楼虽建得很大气,装饰却一反常态的古朴,飞翘的楼角没有高挂彩灯,宽阔的大门两旁没有放置石狮,朴素中透着雅致,足以见楼阁主人的品性。

 

真符合喻文州的品味,王杰希心想。

 

离开临仙村的时候连犹豫都未曾有过,没想到反而在这里踟蹰不前。王杰希深深地看着蓝溪阁三个字,心里浮现的却是喻文州的面容,进进出出的人们无一不对他投以好奇的目光。

 

十六天了,他足足有十六天没有见到喻文州了,王杰希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欢喜有,激动有,酸楚有,难过有,五味杂陈,乱七八糟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化为一次次强有力的响雷,敲荡着他的心神,催促他向前走去。

 

明明马上就要见到他最想见的人了,为什么要紧张?他在心中问着自己。

 

一片空白的世界里,王杰希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因为,这是他与他所做的,最后一次抉择。

 

王杰希神情冷静,脚步坚定地踏入蓝溪阁大门。

 

七八月的艳阳天,池塘朵朵荷花开,粉白相间煞可爱,莲子莲藕熬汤喝。池塘中的少年哼着小曲,采着莲子,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荷花盛放得绚丽灿烂,不过凉亭内的人显然无心观赏,对池里的少年大喊:“小卢别摘了,当家的又不是没喝过莲子汤,快上来,你摘完了荷花它宝宝,明年荷花就没着落了。还有你嘴里哼的什么鬼,烂俗烂俗太烂俗了。”

 

池塘里的少年不听劝,动作灵活、干爽利落地摘了一个又一个莲子,他稚嫩的嗓音不服气地嚷嚷:“黄少你又没做莲子汤给当家喝,你怎么知道没用。当家的一定是刚从北方回来,还不适应广州的酷暑,所以才会没胃口不舒服心情不好的。”

 

黄少天都要被他气笑了:“卢瀚文你个小鱼妖哪懂我们神仙的事情,当家的才不是身体不舒服,胃口不好是有点,但绝对不是不适应……哎哎哎大春你要干嘛去啊,当家的最近心情可不好啊,不要拿小事来烦扰他啊。”

 

被唤作的大春的春易老恭敬地朝黄少天鞠了一躬,说道:“是这样的,副当家,微草前当家王杰希手持微草玉牌,说要见喻当家。”

 

“王杰希!?”黄少天一个鲤鱼打挺地蹦了起来,脑子转得飞快,自言自语道,“他怎么来了他怎么来了,手持玉牌是说已经见过微草林老前辈了么,可老叶不是说他不想成仙的么,也从来不出那小破村,怎么就突然来了呢,为了追当家的?那得下多大的决心啊不过可惜了,当家一旦离开就不会再回去了……”

 

黄少天的一番话听得春易老晕头转向的,心想副当家这是要他不让王杰希和喻当家见面吧,想要退下的时候,黄少天喊了两嗓子叫停了他。

 

“大春,大春,先等等,”黄少天挠了挠头,“人大老远跑来不容易,而且我也说了要是他来蓝雨就好好招待他,叫他过来吧,命人做点小吃送上来。”

 

于是王杰希坐在凉亭内的长椅上,清风徐徐,池波荡漾,还伴着黄少天的声音,自他坐下来后,就没一刻停过。

 

“来来来,广州著名小吃虾饺水晶糕糯米鸡凤爪,还有当家最喜欢的叉烧包,应有尽有啊,这大半年没见的老王你怎么就憔悴了那么多还瘦了一大圈,多吃点,看你风尘仆仆的一路上都没好好吃东西对吧,要不我叫人再送点……”

 

不是没好好吃,而是吃都吃不下。王杰希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这十几天以来都过得浑浑噩噩,到了这里才终于有了久违的饥饿感。他边填着肚子边应付黄少天的话,忽然听见一个稚嫩嗓音在叫唤。

 

“黄少黄少,诶王大哥也来了啊,黄少,你来尝尝这碗莲子汤好不好喝,我怕当家不喜欢这味。”卢瀚文手捧着青瓷碗,神情严肃地说道。

 

黄少天原本想随便打发卢瀚文走的,可看了王杰希一眼主意瞬间改了,“小卢你给老王试试味,他说好那肯定当家的也喜欢,这大半年的菜都是老王做给当家吃的。”

 

卢瀚文想了想觉得黄少天说得在理,把碗拿到王杰希面前,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他平静地拿起勺子尝了一小口,说道:“味道不错。”

 

太好了。卢瀚文兴奋地拿起碗一溜烟地跑了。

 

黄少天看着卢瀚文蹦蹦跳跳地远去,扭头回看王杰希沉默的样子,心忽然有些软了,再想想这家伙等会儿还要去当家的那儿碰钉子,于心不忍地问:“诶老王我问你啊,你是不是想带我们当家回你那儿?”

 

王杰希点头。

 

“那你就死心吧,”黄少天摊牌说,“先不说仙与人不能相爱的铁规矩,就算爱了也白爱,反正到最后都是花开无果,即使真像老叶说的那样你还是下仙的时候就与当家有了交情,但跟现在的你毫无关系啊,你不想成仙的话过去可以说是完全不存在了,怎么看你们的交情也就那大半年,更何况当家的可是世上唯一一只九尾的狐仙,许多祸妖都念着当家呢,万一那时候老叶不在,你们又遇上了强大的祸妖时怎么办,当家岂不是受到危险了吗?退一万步来讲,即使当家的同意跟你回去——”

 

黄少天目光直视王杰希,眼神锐利,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希望他陪你一辈子,还是你陪他一辈子?”

 

一阵带着暑气的风呼啸而过,树叶被吹得猎猎作响,连知了的声音都被掩盖了,风声过后,整个园子静寂无声。

 

原来如此啊。

 

王杰希听完黄少天的一席话,生出了大彻大悟之感。

 

原来这才是喻文州离开他的真正原因。

 

一个凡人的寿命还不到百年,一个仙人却是不计寿命,永生不老的存在。那么浅显易懂的摆在他与喻文州面前的阻挠,他为什么一直迟迟未能发觉呢?

 

王杰希闭上了眼。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想见到喻文州。

 

非常的想。

 

不顾一切的想。

 

他睁开双眼,认真地对黄少天说:“我想见喻文州。”

 

黄少天看了他良久,最后叹口气道:“行吧,不过你得先洗洗澡弄好一点吧,这副落魄样是给谁心疼去啊。”

 

王杰希按黄少天的要求慎重地洗了个澡,换上黄少天命人给他备好的衣服,墨绿衣衫,一副沉稳精练的大官气质硬生生地给他穿了出来。

 

黄少天对王杰希使了使眼色,清了清嗓音,敲门道:“当家的,是我。”

 

“请进。”喻文州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黄少天示意王杰希赶紧进去,脚下仿佛有了风火轮似的溜了。王杰希无奈地推门而入,做好了喻文州吃惊的准备。

推开门后,映入眼帘的场景却似曾相识,喻文州背对着他,手提毛笔,笔尖在宣纸上停留。

 

“小卢已经给我送过莲子汤了,少天你又有什么……”喻文州的舌头在他转身看见来人的那刻便打结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最后还是王杰希三两步走上前,握了一下喻文州的手腕便皱眉道:“你瘦了,怎么回事,有没有好好吃饭的?”

 

还好意思百步笑五十步。喻文州望着王杰希眼底青灰,两颊微陷,身形消瘦,心隐隐作痛。

 

“你怎么不看看自己在说我呢?”喻文州垂眸,“千里迢迢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王杰希深深地望着喻文州,缓缓道:“我以前说,等过去了,给你做醋溜鱼和白斩鸡。”

 

喻文州怔了一下,“就为了这件事?”

 

王杰希轻点了下头,深邃的目光倒映着喻文州微微发怔的脸。

 

他说:“就为了这件事来的。”

 

喻文州说声那好吧,带王杰希来到了蓝雨的厨房,宽大整洁,刀具齐全,食材完备。

王杰希一言不发地动手拿起拔完毛且剥干净内脏的鸡,用大刀把鸡平分两半,熟练地做着白斩鸡。喻文州像以前那样倚在门口,丝毫不觉得厌倦这样的时光。

 

太阳往西边下落的时候,王杰希和喻文州一起,把醋溜鱼和白斩鸡,顺带一盘青菜,两双筷子和两碗饭端到了凉亭下的石桌上。他们面对面坐着,静静地夹菜吃饭。

 

分别来临之际,王杰希将一份契文递给喻文州,即使说明了缘由,喻文州依旧把它又放回他的手里。

 

“我不会回去了,送你吧。”

 

王杰希没有多说什么,将契文重新收好后,转身准备离开时,却听到喻文州低声说:

 

“任小姐是你上一世的妻子,今世寻着前缘与你相会。”

 

“你且好好待她。”

 

王杰希转回身子,与喻文州视线交汇,最后轻咳了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伸出手,递到喻文州面前。

 

喻文州目光澄澈地望着他,伸手接过那样东西。

 

“微草,王杰希。”

 

“蓝雨,喻文州。”

 

他们定下了对彼此的承诺。

 

天将暗未暗,王杰希回到码头边,想随便找一艘商船乘着回京的时候,旁边的一叶扁舟却吸引了他。

 

他坐了上去,船夫把斗笠从头上拿下来,用手把转着玩,斗笠转了一圈又一圈。

 

“客官有兴致听故事吗?”叶修挑眉道。

“讲。”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当喻文州终于把蓝雨的名号传遍整个南方的候,朝代已经改头换面了。

 

自分别以后,他没有再向叶修打听王杰希的消息,也很少再听到微草的消息,蓝雨本就与微草结怨已久,收到的消息大都官商间的竞争,时不时掺着假,和王杰希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药仙的仙丹和仙骨被叶修和微草联手保住了,不知道叶修使得什么手段,黄少天跟他唠嗑这事的时候,他不去猜想,也无需猜想,叶修能使的手段数不胜数,想出来了又有何用处。

 

即使对王杰希十分信任,但在夜深人静之际,喻文州还是免不了地偶尔失眠一次。

 

仙不睡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想顺应自然之道罢了。他起身这样告诉自己,披件外衣打算去凉亭那儿坐坐。

 

喻文州缓步走过去,突然停下了脚步,一瞬不瞬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影。

 

那人穿着墨绿色的衣袍,负手站在桥梁上,静观池塘中合拢花瓣的几朵睡莲,侧身被皎洁的月光映衬得清亮。

 

喻文州呼吸一顿,心中悸动不曾间断。

 

王杰希转头看见喻文州发愣瞧他的样子,有点想笑,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平平道:

 

“怎么,不愿意再和我一起赏花了?”

 

喻文州被王杰希的声音唤醒,他摇了摇头,眼角发红,声音温润而含有笑意。

 

“乐意之至。”

 


FIN.

 

 其实这文还算是个还债系列之三百粉点文你们要的王喻—— @养老的喻三岁  @渺 

不知道看的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一点。
反正我是想说一说啦。


关于喻文州:

喻文州其实一开始满打满算就是想要王杰希成仙,回到自己身边,所以虽然和任家千金打赌输了,可最后的赢家仍然是他。

一开始,喻文州就从没真正打算放下王杰希。

 

 

关于王杰希:

原著里,无拘无束的魔术师为了团队,为了冠军,选择改变自己的风格。

我这里,悠哉生活的凡人郎中王杰希,为了喻文州,选择了成仙的道路。

 

 

王大夫: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没必要改变。但一想到不改变的代价是失去你,我就妥协了。

 

 

 

 

 

 

 

 

花絮:


二十一新世纪,仙界职位药仙、人间职位微草公司总裁的王杰希今天闲赋在家,翻着书本,肩膀上靠着个玩手机的喻文州,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喻文州用手指划着屏幕,看到了一个新名词后跟王杰希说:“我们的情况不觉得很想这个吗,毕竟那时候所有的生存技能都是你教我的。”

 

师生恋。

 

王杰希淡定地把书合上,从喻文州的手上拿起手机在屏幕上摁了几下,“我觉得也比较像这个。”

 

喻文州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显示的是一本电子书,书名叫做:《人兽之我的恋人是狐狸》。

 

喻文州一脸冷漠.jpg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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