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希跟着叶修走进荒无人烟的山林。

 

斑驳的枝叶交叠在了一起，在冬日难得阳光下显露出细密的纹理，地上的雪晶莹剔透，被两人踏出印子留在上面。

 

干爽的风吹来，带着冬天特有的寒气。

 

兴许是受了山林静谧的氛围的影响，王杰希的脑袋有点放空，各种天马行空的思想浮出脑海里。

 

却被叶修的一声话给打破了：“大眼跟紧了。”

 

山林的云雾突然浓密起来，刚刚还是天晴气朗的。王杰希看着这反常的现象，忙定了定神，心无旁骛地紧跟叶修。

 

不知走了多久，云雾忽的又渐渐消散了，王杰希的视线开阔起来，叶修的背影终于不再若隐若现了，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后，停在一道杉木做的门前，旁边围着一圈栅栏，里面与普通的农家小屋别无二致，如果不是悬浮在半空中的话。

 

王杰希这才发现他们走到了悬崖边，虽然他依旧沉着，手稳稳地抱住怀里的狐一点都没抖。而叶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给我吧。凡人可不能进去的。”叶修说着伸出手，打算拎阿猫阿狗那样把狐狸拎走。

 

王杰希连忙护崽子似的圈住手臂，挡住了叶修的手。

 

“不要拎，它会不舒服。”王杰希说。

 

叶修啧的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把狐狸连带棉布抱过去后边推门而入。留王杰希一个人等在门口。

 

王杰希在等待的过程中环顾四周，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从未来过的地方。他自小就跟着父母采药，到如今独自采药，已经有十几年了，他本以为已经走过山林的每一处地方了，却没想到山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

 

这里，还有多少地方，是他没走过的。

 

就在王杰希深思之际，吱呀一声，木门开了，叶修拎着狐狸的毛颈子出来。

 

“嗯，没事了，估计两天内就醒了。”

 

王杰希在心里给叶修记上一笔，赶紧把狐狸从叶修手上救出，“若两天仍未醒呢？”

 

“那就再等两天呗。”

 

王杰希沉下脸。

 

“玩笑，保证两天醒。”叶修笑着说，“走了，这里是仙家，人待久了出不来的。”

 

在回去的路上，王杰希问叶修：“它是什么？”

 

“你猜。”叶修挑眉。

 

“狐妖。”王杰希估摸着能与叶修熟识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妖。但这白狐即使在昏迷中，也显出一种冰雪般的气质来。所以王杰希把话里的狐狸精改成了狐妖。

 

叶修摇头，“妖？那都是一千年前的事了。”

 

“他是狐仙，九尾狐仙。”

 

话本应就此打住，但叶修转念一想，王杰希这摸样恐怕是已经决定好要照顾这狐狸了了，不如多给他提个醒。

 

“话说在前头，你要照顾他的话得多多留意他脾性。”

 

“他喜食鸡肉，不喜素食和其他荤食。”

 

王杰希想，都成仙的狐了，竟然还挑嘴。

 

“这家伙可记仇了，你千万别惹恼他。”

 

王杰希想，都成仙的狐了，竟然还那么小家子气。

 

“还有，他的名字叫喻文州，你别给他乱取名。猫的名字你都能取名叫旺财，大眼你的品位真有毒。”

 

这事儿叶修就感慨良多了。有一天叶修以猫的形态在河边草丛晒着太阳，当时不知是不是这阳光瞎了王杰希的眼，他没能认出这是叶修，并且蹲在叶修前头，面色凝重，说：“旺财，过来。”

 

叶修整个猫身都震住了，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变成了狗还是他附近有条狗王杰希是在叫狗而不是叫他，结果王杰希还真是在叫他。

 

这事的后续是，叶修嘲讽了王杰希三天。

 

听到叶修这话，王杰希的注意力显然被转移了。

“公的？”王杰希双手抬起狐狸，直接把狐狸的某个身体部位看完。

 

叶修再次被王杰希的行为给震住了。

 

确认了狐狸的性别后，王杰希把它放回怀里，摸了摸狐狸毛茸茸的脑袋。

 

“喻文州。”他自语道，“名字不错。”

狐狸悠悠转醒已是两日之后的事了。

 

它半睁着眼，一副困倦的样子。

 

王杰希正在用膳，见他醒来放下筷子走到床边坐下察看它的情况，“你醒了？”

 

狐狸软糯地应了一声。

 

“还很困吗，你再睡会儿，我去煲汤。”王杰希站起身道。

 

狐狸听话地闭上眼。

 

王杰希走进厨房，点燃火引子扔柴里起火煲水，把早上整好的鸡与多且杂的配料有条不紊地放入逐渐升温的水里。

 

炖汤的一时辰里也没闲着，想到还有什么可加的药材，王杰希都会找来放进去。当他勺一口汤试味时，突然感觉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

 

王杰希转头，毫不意外地与狐狸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能够魅惑人心的双眼，瞳孔深邃，眸色深紫近乎于墨，衬着狐狸雪白的毛发。他晃神了一下，仿佛看到仙的清雅与魔的妖冶奇妙地在它身上融于一体。

 

狐狸伫立在门口，仰头神色平静地直视王杰希。

 

但王杰希敏锐而准确地捕捉到它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

 

它，认识我，或者说，认识前世的我。

 

这种想法没有任何根据，只是凭叶修一声慨叹和他的直觉无端生出的。

 

王杰希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说：“汤快好了。”

 

狐狸点头，摇着尾巴离开厨房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坐好。

 

命真玄乎，尽管自己不信命。喻文州想。

 

他刚醒时脑子昏沉，迷糊得很，瞧到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大小眼，恍惚以为回到他与那人相处的最初。

 

他听不清那人说的话，但他知道那人会照顾好他，他便安然闭眼。

 

那时，他是狐精，那人是无名小仙，那人捡到了奄奄一息的他带回了药谷。

 

之后，他是狐妖，那人成了药仙，成了名冠天下的微草当家，他离开时那人不曾发一语。

 

而今，他是狐仙，赫赫有名的蓝雨当家，那人却成了芸芸众生中的一人，平凡又弱小，却还是捡到了受伤昏迷的他带回了家。

 

可他非常清楚，眼前的人并非那人。要换在以前，那人肯定会说“你都成仙的狐了，怎么还那么不小心让自己受伤”，而不是说“汤快好了”。

 

呵。狐狸弯起眼睛，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心虽是这么想的，喻文州仍然踏踏实实地住下了。

 

要说选择住下的原因其实还挺多的，比如他的仙力尚未恢复，叶修给他下的封印需要解开，这儿距广州遥远一时半会回不去……但真正让他留下的原因，仅仅是王杰希细致入微的照顾。

 

悠闲自在地看着刚才草市回来的王杰希提着一只健硕无比的乌骨鸡走入厨房，喻文州又想，也可能是想观察他作为凡人生活的样子吧。

 

然而王杰希总能做出让他经受不住的意外之举。

 

接近黄昏的时候，王杰希突然一把抱起他朝某个地方走去。

 

喻文州愣了，相处的几天以来，王杰希都待他如病弱的客人一般周到的，而且他相信叶修已经把他的身份告知了王杰希，照常来说王杰希不会对他做出这么失礼的事。

 

对上狐狸疑惑的目光，王杰希解释了一下：“你该洗澡了。”

 

狐狸耳朵动了动，继续乖巧地伏在王杰希怀里，王杰希步履矫健地继续前进。

 

然后，在王杰希打开浴室门的一瞬间，狐狸突然猛力一跳，几乎就要逃开了。王杰希反应敏捷，一个小擒拿就揪住狐狸的毛颈子，迅速进了门落了锁。

 

狐狸看着紧闭的门窗，冒着热气的大木盆，想着逃跑无果，便失了冷静似的，一爪子拍到王杰希的脸上。

 

登徒子。王杰希仿佛听到狐狸的心里话。

 

但他还是十分坚定地把狐狸放进木盆里，勺起温水浇到狐狸身上，手抚摸着狐狸，一点点润湿它的毛发。

 

狐狸幽幽地瞅了认真严肃的王杰希一眼，认命地闭上眼睛，动也不动。

 

好汉不吃眼前亏。英雄报仇，十年不晚。喻文州这么告诉自己。

 

王杰希看着狐狸决意挺尸地模样与僵硬的身子，嘴角勾起，不动声色地拿起一块新制的药皂往狐狸身上擦。

 

那轻柔的触感，慢慢地就让喻文州想起了四千年前相似的过往。但终究被擦洗到某个身体部位的时候，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已经两千年没被人这么对待过了，尤其那时他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狐精。喻文州偷瞄了一眼王杰希。

 

而王杰希一脸平静。他其实没觉得有多大不妥，无论是狐妖还是狐仙，本质上就是一只狐狸，一只叶修口中爱干净的狐狸，且不论叶修话里的真伪，于情于理，他确实应该帮狐狸洗澡了。

 

毕竟狐狸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他床上耗着。

 

王杰希把狐狸洗净后用干毛巾裹住狐狸走出浴室。狐狸安分地伏在他怀里。

这安分来得怪异，却在王杰希的理解范围内。因为狐狸在他家的这些天里，一直表现出来的就是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和样子。

 

醒来就坐在床上看着他进进出出，快开饭事就从床上跳到饭桌上安静地等待，除了鸡肉一概不动，偶尔他夹到它碗里的青菜它也好脾气地吃了，吃饱喝足后就出门绕着村子悠转几圈当散步，在全村人的惊讶围观中，“王大夫的狐狸儿”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它也不不甚在意，回到去找盆水洗洗爪子再跳回床上，睡觉时除了爱扒在他身上外也无可挑剔的，但总有那么一两回半夜不见踪影，他发觉了，没有多说什么。

 

他很清楚，这位狐仙因伤暂休他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