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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王杰希知道，事情并没有喻文州所说的那样简单。

喻文州善于把控自己的面部表情，也善于观察他人的面部表情。王杰希的脸不会撒谎，从他蹙起的眉和眼底的担忧就可以猜出，自己的笑容并没有做到位。

即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年，他终究难以平常心地面对。

“接着我就一直在家自学，方世镜老师帮我走出了阴影，并教导我各门科目，到四年级的时候我才正式到校上课。”喻文州轻描淡写地提及之后的事。

王杰希沉默地看着喻文州，眼中的希冀毫无遮掩，坦率地暴露在喻文州的眼中，向他无声诉说着主人的心中所求。

喻文州在那纯粹的目光中，胸腔中的震荡一次强烈过一次，嘴唇微微张开，手也伸向前，第一次主动握紧王杰希。

在嘈杂的车厢里，谁都没注意到两个少年的举动，也没注意到，在下一个瞬间，少年却松开他牵住的手，眼底的暗又一次覆盖了光。

王杰希和喻文州下了车，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气氛有些凝滞。

最先开口说话的人是王杰希。

“去你家还是我家？”

“什么？”喻文州一时间没听懂他的意思，加之心事，分析王杰希的能力都减弱了一分。

“我妈刚给我发了条短信，说她广州的朋友找她叙旧，怕是今晚不能回来，”王杰希一本正经，“所以我问你，去你家还是我家？”

喻文州笑道：“就这么想吃我做的饭菜吗？”

“当然。”王杰希大小眼严肃地看着他，“你答应我的。”

喻文州简单思索了一秒，决定还是去他家，清早去王杰希家的路上并不经过菜市场，超市的菜也未必新鲜。

“我家的附近正好有菜市场也有超市，家里的冰箱也空了大半。”喻文州向王杰希边说明原因，边察看了一番路上的小摊，心里估算着兜里的钱能买些什么。

“所以你是想借我为由填补家里的冰箱。”王杰希说着，手接过摊贩递给他的一袋苹果。

“差不多。”喻文州愉快地领着王杰希在菜市场上到处走，“王班长吃我的，今晚还睡我的，不应该帮我干点体力活吗？”

“……”王班长是初中喻文州和黄少天对他的调侃称呼，很明显喻文州是故意的。

王杰希说，“我可以干另一种体力活。”

“嗯？”喻文州看了一眼王杰希。

“暖床。”

“年纪轻轻不要随便开车，王司机。”喻文州颇为无奈地白了王杰希一眼。

“我只对你开。”王司机表示他不是随便的人。

喻文州对此回道：“那也会让人控制不住地想入非非的，翻车你可是要负责的。”

王杰希一秒没犹豫地说：“新手上路，请见谅。”想了想再补充多一句话，“对你可以负终身责，其余人概不负责。”

喻文州终究还是没忍住脸红，在这一方面，王杰希无师自通，可能比黄少天还要能说。

下午五点到六点正是下班高峰期，妇女一般都爱在下班的路上顺道去买菜，于是菜市场路算是被娘子军围得水泄不通，一辆手推车都难以前进，更何况是占地方的自行车。一时间叮铃声此起彼伏，“借过借过”“让让”等话每时每分都在喊，夹杂着一些咒骂声。

王杰希和喻文州在一堆丰盈肥臀和瘦胳膊瘦腿中艰难前进，在摊位上挤来挤去，就这么个五十米的路都让王杰希觉得他们两个都要被压成煎饼了。

左手提着一袋苹果两根青瓜一袋牛肉丸，右手提着一袋油菜花一袋鸡翅一袋清好鱼鳞和内脏的鱼，王杰希步履艰难但总算到了卖观赏植物和虫鱼鸟兽的地方，顾客少之又少，这才喘了一口气。旁边的喻文州也没好到哪儿去，手一直小心翼翼地拎着一袋鸡蛋和一袋水蜜桃，生怕被挤烂，一直双手护在怀里走。

王杰希甚至有点庆幸他们先把黄少天的单反寄存在小区的保安室内，不然喻文州还要抽出一个手的空去护单反，那得是三头六臂的人才能做到。

“就这么多够了。”王杰希说。

“嗯，是可以吃饱的量。”喻文州点点头，“我们回去吧。”

于是两人大包小包地回到喻文州家的小区，从保安室拿回了单反，道了声谢，走到喻文州家所在的楼层下，进电梯按了六的数字。

两人在家门前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一进门就立刻躺倒在沙发上，虚脱力竭到不行。

刚想眯眼休息一会儿，王杰希的手臂就被人推了推，睁眼一看，喻文州闭着眼，用手肘胡乱地顶着他。

王杰希握住他作乱的手肘。

喻文州眼睛仍闭着，不愿意睁开，“去洗菜。”

王杰希一头黑线，“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不是，但你不是客，你是男朋友。”喻文州反驳，有点耍无赖的意味，“我只说过给你做菜，其余我概不负责。”

王杰希觉得这样不行，他太纵容喻文州，“体力活帮你干完了，我应该有权享受你的全套服务。”

“不，并没有。”喻文州理据力争，“暖床还没干。”

好吧，喻文州赢了。王杰希面无表情地拎着菜去厨房。

等王杰希洗好菜，喻文州也休息够了，进到厨房开始他的下厨大业。王杰希没离开，就倚在门框上，看着喻文州有条不紊地开煤气，油烟机，然后开火，加了点食用油，把王杰希切好的青瓜片倒在滋滋响的锅里。

噗啦一声，热气蒸腾，烟很快被油烟机抽走，喻文州的眼角受了点刺激微微红起来。王杰希看着喻文州的侧脸，又回忆起在那窄小到只能容纳两个人的空间里，喻文州主动握起了他的手，那是第一次喻文州在公共场合这么做，一直以来喻文州都是内敛而克制的，哪怕并不介意他人的眼光，喻文州也并不想过于引人注目，他应该高兴才对，那时候的喻文州，眼中光泽闪烁，唇齿微张，几乎是要脱口而出了。

不曾想下个瞬间，喻文州像被扼住了喉头，握住他的手僵住，眼中的光熄灭了。

喻文州松开了手。

这并不是喻文州的错。王杰希想。

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他自己也是。每个人也都渴望找到一个人倾述内心结痂的伤口，但真正要说的时候，话到口边的下一瞬间却又噎回了喉咙。这是人的自我防御机制，是人为了保护柔软的情感所诞生出的自动开关。开关的控制权并不是掌控在人的手里，它是不可控的。

那个时候的喻文州一定是被强行打开了开关，所以才有话却无法说出口。

没关系的。王杰希想对喻文州说，也是对自己说。

开关会打开，这说明了在喻文州的潜意识里，王杰希并没有得到他全部的认可。

没关系的，王杰希有的是耐心，王杰希等得起。

喻文州终究有一天会在他的面前卸下全副武装，把最弱小无助的那一部分自己展现在他眼前。

而他会紧紧抱住那个喻文州，告诉他自己在这里，以后也一直会在。

喻文州用目光在料理台寻找着蚝油，不经意望见了站在门口的王杰希，王杰希凝视着他，那目光说不上温柔如水，如深潭一般平静，却莫名的令人感到安宁温暖。

喻文州嘴角上扬起清浅的弧度，转回头看着锅里，手拿着锅铲不住地翻炒油菜花。

“那么闲看着我做菜，不如帮我找找蚝油在哪。”喻文州说。

王杰希笑，倚着不动的身子终于走向喻文州。

“来了。”

两个人动手总是比一个人动手的速度快。王杰希出手相助后，几乎不到十五分钟，四盘菜，青瓜炒牛肉丸，清蒸鲈鱼，炒油菜花，红烧鸡翅，还有一锅冬瓜蛋花汤，就热气腾腾地上餐桌。

“为什么会有冬瓜？”王杰希明明记得他们买的菜里没有冬瓜。

“家里冰箱有啊。”喻文州舀汤到一个青花瓷碗里，装满后推给王杰希。

王杰希接过来举起碗，啜饮了一口。

“味道还合适吗？”喻文州看着他问道。

“很好喝。”王杰希评价。

“那就好。”喻文州用勺子轻轻转了转碗里的汤，“北方人口味重一点，我特意多加了盐。”

王杰希想了想，问：“早上的面好吃吗？”

“好吃啊，”喻文州疑惑，“怎么了？”

“说明我口味也淡了。”王杰希看着汤里漂浮着的蛋花，“被你给同化了。”

“是吗。”喻文州拖长音说，“这可真是我的荣幸。”

“不敢当。”王杰希作谦逊状，“也就让你多拿一份荣誉证书而已。”

“什么荣誉证书？”

“‘捕获王杰希味蕾’荣誉证书。”王杰希万分诚恳地说。